年,是充满危机感的一年。
作为历史的亲历者,我们饱尝过痛苦与恐慌。
与此同时,他人与自我、个体与集体、远方与世界,开始以空前的力度紧密联结。
那些关乎人类命运的沉重话题,随之闯入大众的视野。
最为明显的一点,就是原本冷门的科普类书籍,陡然走俏。
诚然,知识能够带来慰藉人心的力量。
可生活秩序重启之后,疑虑与迷茫依旧没有消散。
我们到底应该从什么角度审视疾病与生命的关系?
面对巨大的生死鸿沟,生者又该怎样继续前行?
或许,我们能从这部纪录片能找到一些答案——
《生生》
不同于多数的医疗和生活类纪录片,《生生》的叙述手法相对灵活,以及质朴。
一来,片中没有固定的视角。
二来,每集的人物没有遭到“用后即弃”,而是在穿插叙事中不断深入。
无论是患者与疾病的纠缠,还是个人与家庭、社会的联结都得以完整呈现。
再者,纪录片的拍摄人员都处于隐形状态,丝毫没有干涉主角们的生活,全程零互动。
这意味着,观众离他们的喜怒哀乐更近了。
01.
与疾病相遇,与痛苦作战
“人家都是天上掉馅饼。”
“我这天上掉下来一坨狗屎砸脑袋上了。”
医院的某个隐秘角落里,藏着属于乳腺癌患者的秘密树洞。
在这里,她们专注于自我对话。
要么尽情吐槽,要么吐露那些无人倾听或不愿公开的悄悄话。
住院之前,她们有着相似的轨迹,生活平凡而幸福。
直到,生活突然被“乳腺癌”这坨“狗屎”搅乱。
乳腺癌,我国女性发病率最高的癌症之一。
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“切乳保命”是多数患者的唯一选择。
不过切除乳房,无法保证彻底逃离癌症的魔爪。
幸运的话,患者就此治愈。
不幸的话,癌细胞将继续扩散到体内的其他器官。
引用一句旁白,那就是“手术仅仅是治疗的开始。”
确诊、住院、化疗,走完整套流程之后,患者们的面容变得苍白憔悴,心态也发生了剧变——
曾经身为旁观者的医生,终于理解了患者的苦衷,与之达成共情;
很少反思人生的元春念叨着,现在得把自个儿给捋顺了;
杨静幡然醒悟,女性不该为了家庭,过度压榨自己。
未来的日子里,除了要和病魔打拉锯战,她们还得继续习惯与自我拉扯。
或许,你还记得《人间世》里介绍过一种罕见的恶性肿瘤:
骨肉瘤,它的发病率极低,仅有百万分之三。
由于发病率低、极易与生长痛混淆、接触渠道少,很多患者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。
一旦发展到后期,患者往往会丧失行走能力。
对他们而言,“站立”这个简单的动作成了奢望。
因此和其他健康女孩不同,患有骨肉瘤的思诺是躺着长大的。
不知有意还是无意,摄制组在将镜头对准思诺时,留下许多让人印象深刻的细节。
比如,她穿的这件粉色T恤,上面写着:“EverythingWillBeOK.”
“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这句话既像祝福,也像诅咒。
毕竟就现状而言,思诺的情况相当糟糕:
反复发作的病情、贯穿大腿骨的4根钢钉、不断刷新的住院纪录。
“希望骨头能顺利长好”,已经是母女俩现阶段的最大心愿。
比如,手术开始前,思诺紧紧攥住的帽子。
正值青春期,思诺的内心细腻且敏感。
她一直不愿示弱,也拒绝在镜头前展示狼狈。
和她出门时坚持要在腿上盖毯子一样,“帽子”充当着倔强与尊严的象征。
再比如,思诺床头的耶稣贴画。
圣经中怜悯世人的圣徒,无形中与病榻上的思诺形成了某种映照。
基督教神话中,耶稣受难是为了拯救众生。
而思诺呢?
她的腿部打着4根钢钉,每分每秒都必须承受皮肉与钢钉互相撕扯带来的疼痛。
她之所以咬牙忍受,除了出于自我救赎,更是心疼母亲。
为了治病,一家人不得不压上全部的积蓄。
再加上还要操心女儿的病情,思诺妈每天寝食难安,还时常以泪洗面。
为此,小思诺立下规定,无论如何不能让母亲感到难过。
就算难过,也绝对不许超过3分钟。
和思诺年龄相仿,来自农村的秋园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。
任谁也想不到,他第一次离开深山就直接住进了肿瘤病房。
梦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,在外人看来估计挺惨。
面对镜头,秋园倒侃侃而谈,显得有些话痨。
因为对彼时的他而言,“骨肉瘤”不过是有待解决的烦恼罢了。
天真,是从何时褪去的呢?
大概是从秋园学会上网开始的。
经过一番搜索,他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:
骨肉瘤,实际是种很恐怖的疾病。
“自己也许活不长了”,这个念头悄悄占据了他的内心。
相比起其他家境贫寒的患者,秋园尚属幸运。
母亲既没有放弃治疗,也很少在他面前表露出窘迫,只让他安心养病。
只可惜,命运没有打算继续宽待秋园——
他的病情迟迟未能好转,摆在眼前的路,可能只剩截肢。
等待和治疗,原来都是毫无意义的消磨。
强撑着秋园的信念,瞬间崩塌。
他的内心,便也跟着崩溃了。
从乐观健谈再到强颜欢笑、陷入绝望,最后是歇斯底里的哀嚎。
镜头如实记录下秋园心境的渐变,以及每一次微妙的情绪展露。
可就像片中说的,“疼痛或许可以衡量,而痛苦却无法计量。”
观众从中感知到的痛苦,也许远远不及他所体会的万分之一。
生与死,爱与怨,希望与绝望。
人世间最浓烈的情感,都浓缩在一间间狭窄的病房里,回荡在这座“白色巨塔”里。
经历了50多次化疗,把“头发掉了,精神不能倒”挂在嘴边的齐大姐;
无比渴望走出大山,却被困在病床上的秋园;
被疼痛击碎,险些自杀的老罗。
还有那些连名字都不曾提及,只偶尔出现在他人对话中的逝者。
曲折跌宕的命运,随时刺激着观众的泪腺。
从《人间世》《生门》《急诊室故事》,再到《生生》。
为何医疗类纪录片总是如此好哭,能轻而易举地俘获你我的眼泪?
抛开生而为人的共情,是否还有别的理由?
在我看来,《生生》就像是厄里斯魔镜的反面。
它折射出的不是人内心的欲望与渴求,而是恐惧。
“疾病是生命的阴暗面,是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。
每个降临世间的人,都有双重公民身份,其一属于健康王国,另一则属于疾病王国。
尽管我们都只乐于使用健康王国的护照,但或迟或早,至少会有那么一段时间,我们每个人都要不得不承认——我们也是另一王国的公民。”
正如苏珊·桑塔格在《疾病的隐喻》中揭示的那样,我们与疾病的距离并不遥远。
根据美国癌症学会官方期刊发布的《年全球癌症统计数据》报告显示,我国癌症的发病率和死亡率均为世界第一。
世界上,每增加个癌症患者,其中就有21个来自中国。
换算一下,等于国内每天有超过1万人确诊癌症,平均每分钟有7个人得癌症。
即使排除人口数量、医疗资源水平等要素,这组数据也足够惊人。
另外,据全国肿瘤登记中心的数据显示,从年到至年间,年轻人的癌症病发率从39.22/10万增至70.01/10万,发病率上升了约80%。
数据纵然冰冷,但它从不骗人。
真相就是,癌症的豁免权不属于任何人,年轻也不等于任性的资本。
从这个角度来看,《生生》讲述的不止是癌症患者的故事,更是每个普通人都必须面对的生命课题。
02.
痛苦的另一面
有的人可能会把绝症患者的病房“妖魔化”,干脆把它想象成充满痛苦的人间地狱。
仿佛一旦踏入这里,就意味着人生从此黯淡无光。
但实际上,痛苦与欢乐,都是故事的常态。
比如,天性乐观的齐大姐就展示出了非比寻常的抗争精神。
唱戏、聊天、自拍,为了消化负面情绪,齐大姐想出了各种消遣方式。
要知道,她早前熬过了多达50期的化疗…
在如此高强度的摧残下,换做别人,兴许早就崩溃了。
除了自我排解,齐大姐还不忘关心下其他病友。
面对即将开展初布化疗的元春,她忍不住以过来人的身份,叮嘱对方的丈夫。
她强调,化疗带来的副作用会使人变得更加情绪化,所以以后必须耐心对待妻子。
像这样以“女性互助”为题的温情时刻,片中还有不少。
元春、王凯瑜、杨静,这三位不同阶级、年龄、身份背景的女性就被“患者”这个共同身份联结起来。
她们梳着同样的发型,一起分享喜怒哀乐,也一起面对这份特殊的经历。
她们相互鼓舞、打趣,在镜头的凝视下回望过往的人生境遇。
于是,她们被人亲切地称为“抗癌娘子*”。
“抗癌娘子*”组合里,又数王凯瑜和元春的感情最好。
36岁的元春自诩要比凯瑜大上几岁,便时常拿出姐姐照顾妹妹的体贴劲儿。
化疗结束之后,她第一时间赶来送凯瑜出院。
见到好姐妹特意来送别,凯瑜感动的一塌糊涂,直说“我的心都化了”。
紧接着,两人一边挽着胳膊,一边说着体己话,当场约好以后要一起去逛街、泡澡、旅游。
直到夕阳的余晖落下时,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告别。
对于王凯瑜而言,她不但收获了一份宝贵的情感联结,也被赋予了重新审视亲密关系的机会。
入院时,她原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
万一手术进展不顺或不幸去世,孩子就交由丈夫抚养。
然而,对方的反应却超乎她的想象——性格腼腆的丈夫突然就变得很“黏人”。
手术刚结束,他迫不及待握住妻子的手,寸步不离地守候在病床前。
妻子醒来后,轻声说了句,“老公,眉毛痒。”
闻言,丈夫乖乖地俯下身,耐心地为她抓痒。
谈起对方近来的付出时,向来话痨的王凯瑜不禁哽咽了。
她说,“我很感激他。”
即便找不到太多的言语来表达,这段生死考验却深深地烙印进两人心中。
幸与不幸,正如硬币的两面。
互相依存,难以分割。
在疾病的阴影笼罩下,那些附着在自我之上的美好情感:
亲情、友情、爱情,反而被擦拭得愈发明亮。
这些对人性闪光点和细腻情感的捕捉,正是本片最动人之处。
最后,我还想聊聊片中这场特殊的婚礼。
为了让老罗不留遗憾,儿子特意把婚期提前,决定在病房中举行简单的婚礼仪式。
一边是眼含热泪、互相托付终身的新人;
另一边,则是久卧在床、时日无多的父亲。
悲喜剧在此刻消融、混合,携手展示出世间最复杂的况味。
如此戏剧性的场景,瞬间让我联想到《别告诉她》。
片中,女主角碧莉一家人也准备了场仓促的婚礼。
目的,则是借机让异乡漂泊的亲人们回到肺癌晚期的奶奶身边,陪她度过剩余的时光。
筹备过程中,碧莉与家人就奶奶的“患病知情权”,多次起了争执。
碧莉认为,奶奶有权利知晓实情,否则她就没有时间去安排后事,完成心愿。
长辈们则一致坚称,与其让奶奶整日担惊受怕,倒不如让她度过一段安详的时光。
电影透过这道微小的切口,折射出东西方文化的差异——
即对待“死亡”的视角与态度。
自文艺复兴时期起,死亡就是西方文艺作品的常客。
再加上宗教信仰、神秘主义的加持,死亡并非不可接受。
比如,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就提出了“向死而生”的概念。
反观中华传统文化。
我们好像很难找到某个合适的支点,来探讨这个话题。
无论有意无意,大众更倾向于把生命的重心放在“活着”二字上。
久而久之,死亡竟然演变成另一种形式的禁忌。
同时,它又在启蒙教育中长期缺席。
“生命从何而来?”
“如果有人去世了,那么TA会去哪儿?”
“性”与“死亡”,堪称困扰中国家长的两大难题。
总之,面对死亡,中国人的态度是既恐惧又避而不谈。
在此语境下,老罗父子俩关于生死的谈话,就显得尤为可贵,甚至让我感受到了滚烫的力度。
第一次,是老罗提起自杀的往事。
由于再也忍受不了折磨,他曾经从三楼一跃而下。
“你怎么能不给我留下一句话就走?”
“如果真的到最后了,那我肯定支持你。”
死里逃生之后,儿子并未责怪父亲的自私。
而是以这番肺腑之言,浇灭了老罗自我毁灭的冲动。
“至少坚持到儿子结婚”,他郑重地许下承诺。
第二次,是父子俩谈起该如何处理身后事。
当时老罗的第一反应,就是逃避。
过去,他以“局外人”的身份参加过不少葬礼。
但他唯独不敢在活着的时候,想象自己的葬礼。
于是,儿子提出不如把骨灰制成小珠,供奉在家里。
起初,我以为这是单纯留个念想。
无论是遗照、骨灰盒还是牌位,说到底都是祭奠亲人的不同形式。
但没想到,儿子却解释说以后有空的时候,他想带着珠子出去走走。
他还说,父亲太不容易,这辈子都没等到出去玩的机会。
为人子女的他只能以这种方式,弥补父亲的辛劳。
话音刚落,两人都忍不住泪崩。
老话常说,久病床前无孝子。
可从老罗父子俩身上,你却能体悟到亲情的韧性。
当生命走到尽头,两人心灵上的间隔,居然越来越近。
儿子在陪床时,从不抱怨照顾父亲带来的负担。
父亲也不会把消极情绪转嫁给儿子,而是默默承担,有时还会反过来安慰对方。
坦诚,是这对父子送给彼此最后的礼物。
第三次,是儿子跑来和父亲商量,准备提前举办婚礼。
因而,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。
为了让老罗的此生不留遗憾,他身边的亲友做出了不同程度的牺牲。
一听说老罗的病情恶化,岳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女婿的决定。
不仅是妻子无条件地支持,就连医生、护士、志愿者们也加入到这个队伍当中。
众人忙前忙后、加班加点,总算完成了这场婚礼。
巧的是,《别告诉她》里也有类似的情节。
片中,碧莉一家人都想方设法地哄着奶奶,把事项的决定权统统交给她。
渐渐地,奶奶也在操办婚礼的过程里找回了身为一家之主的自信。
这其中不仅囊括传统宗族秩序,还触及了中国的死亡哲学——
恐惧背后,隐含着对“死亡”的敬畏。
面对即将逝去之人,生者会发自内心地忍让与包容。
换言之,在“死亡”面前,一切都是次要的。
说到这,你可能会感到好奇。
纪录片明明讲述着患者们无限接近死亡的故事,为何偏偏起名为《生生》?
答案,并不难解。
死亡固然残酷,可生命的伟大恰恰需要靠死亡来彰显——
受困于恶化的病情,元春开始思索生活的意义。
由于疾病而丧失的“确定性”,她试图通过另一种途径来找回;
对亲情的执念,使位于死亡边缘的老罗再度燃起生的欲念。
正因为死过一次,他才懂得家人对他到底有多重要;
“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,遗忘才是。”
骨灰制成的小珠、父子俩齐刷刷落下的眼泪、子代父偿的心愿,便是这句话的最佳诠释。
当挚爱之人离去,他们终会以别的方式留在我们身边。
“不止来去,生生不已”。
海报上的这句话,时刻提醒着观众:
敬畏死亡,就是对生命的敬畏。
也唯有坦然地面对逝去,才能更好地迎接生活。
-END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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